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倪雨晴 深圳報道

這幾天，科技圈圍繞著安卓“開源還是閉源”爭論不休。

導火索是有媒體報道稱，安卓操作系統的開發將閉門進行，即AOSP(Android Open Source Project，安卓開源項目）今后將在谷歌內部運作，代碼開發的過程不再公開，但是開發好新的安卓版本還是會把源代碼發布到AOSP。

于是，這則消息被解讀為“谷歌終止開源安卓”“谷歌將安卓閉源”，這影響面可太大了。要知道，谷歌不僅占據手機操作系統74%的市場，還廣泛應用于平板、電視、手表、汽車、冰箱、音箱等等，幾乎制霸了你使用的各類智能終端設備。

所以如果安卓閉源，生態之巨變可想而知。那么，是開還是閉？先說兩點結論，首先，目前安卓并沒有閉源，源代碼會繼續公布，但是同時，安卓開源的程度在收縮，“開源度”在下降。

谷歌所謂的開源生態正變得越來越封閉，一位資深軟件技術專家向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指出，安卓不閉源，但又向“假開源真壟斷”跨了一步。

“不閉源”背后的改變

現在看起來，谷歌好像是要關閉安卓開源項目，但是為什么谷歌說這并不意味著閉源？

因為谷歌還是會公布安卓操作系統的源代碼，今年若發布Android 16，它的源代碼會同步公開。

谷歌在給合作伙伴的溝通信中也寫道：“目前正在進行內部工作流程變更，以簡化Android的開發模式，但我們仍然致力于繼續為所有后續版本將所有相關平臺項目的完整源代碼發布到AOSP。”

所以更準確的說法是，“目前看，只是安卓代碼的開發過程不公開了，但代碼還是像之前一樣開源，大家都可以用，”前述軟件專家說道，“同時，由于很多組件都是GPL協議（GNU General Public License，通用公共許可證，是一種copyleft的開源許可證，要求任何衍生部分都保持開源狀態），所以谷歌是一定要開源的。”

在他看來，谷歌也沒必要閉源，“閉源就沒人用了，谷歌賺的是GMS（谷歌移動服務）的錢，用的人越多賺錢越多。”

既然繼續開放源代碼，為何引發“閉源”的廣泛討論？到底帶來了什么變化？我們從安卓和AOSP說起。

安卓操作系統的統稱下，其實有兩個安卓，專業術語是有兩個安卓分支（branch）：一個是對外部公開的AOSP分支，任何人都可以訪問；另一個是谷歌內部開發的安卓分支，需要簽約谷歌移動服務GMS許可協議才可以使用。

其中，AOSP的全稱是“Android Open Source Project”，中文翻譯為“安卓開源項目”。簡單來說，AOSP是谷歌主導的一個開源項目，它提供了安卓操作系統的核心代碼和基礎架構。

由于AOSP是基于Apache 2.0開源許可證發布的，根據Apache 2.0，所有代碼都是公開的，任何人都可以下載、查看、修改，不過對于開發者加入AOSP的代碼，最終需要由谷歌審核決定。但這就像一座“毛坯房”，任何人都能基于這座房子進行裝修，建造出適合自己需求的版本，而無需支付許可費用。

因此AOSP被廣泛使用，現在手機廠商都已經基于AOSP開發出定制版本，比如三星的One UI、榮耀的MagicOS、小米的澎湃OS、OPPO的ColorOS、vivo的OriginOS等。

而谷歌內部開發的分支，就像“精裝房”，擁有更完整更核心的安卓功能。安卓系的手機廠商們都會和谷歌簽約，海外市場也必須要GMS服務支持各類應用APP。

而谷歌就要維護以上兩個安卓，此次動刀的就是公開的AOSP分支，要把它轉向內部閉門開發，只有當谷歌發布新版本時，才會發布更改的源代碼。

也就是說，大家不能實時看到AOSP的代碼變化、也不能實時參與開發。這對于手機廠商來說影響不大，他們能夠使用內部的完整滿血版安卓，普通消費者也不會感知到變化，但是對于很多中小開發者而言增加了門檻。

前述軟件專家對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分析道：“現在封閉開發，對于之前參與安卓開發者有影響，比如開發者想往安卓AOSP添加額外的功能，只能等它發布版本后再自己加。之前幾乎每天、每周都能看到新加的功能代碼，這樣自己開發迭代快一些。現在是發布時間變長了，開發者適配起來難度變高，甚至一個功能安卓自己做了都不知道，只有等版本發布了才知道。”

開源項目原本是全球程序員一起群策群力，現在谷歌作為安卓最核心貢獻者，決定不“直播”開發過程了，而是在內部開發結束后再公布源代碼。

AOSP官網顯示：“自2025年3月27日起，我們建議使用android-latest-release代替aosp-main來構建和貢獻AOSP。”

通過“android-latest-release”，開發者能夠獲取到最新版本的代碼，但是業內人士不能通過AOSP觀測跟進安卓最新的動向了。

所以，雖然安卓并沒有閉源，但未來基本都由谷歌自己主導開發，“開源”之門半關，“壟斷”之意更甚。

谷歌的選擇和秩序演變

為何谷歌要選擇這么做？

根據報道，為了平衡AOSP的開放性與其產品開發策略，雖然一些操作系統組件（例如Android的藍牙堆棧）是在AOSP分支中公開開發的，但大多數組件（包括核心Android操作系統框架）都是在谷歌的內部分支中私下開發的。谷歌表示，將很快把所有Android操作系統開發轉移到其內部分支，此舉旨在簡化其開發流程。

翻譯一下，是谷歌想要改變開發流程，降低維護成本。因為谷歌要維護兩個安卓分支，但是兩者之間的代碼版本具有較大差異性，對外的AOPS版本顯然更簡單，谷歌內部分支開發了大部分功能，其版本更齊全先進。

所以，當兩者需要合并的時候就容易出現代碼沖突，谷歌就需要花很多精力把兩邊的代碼補丁合并到一起。第三方開發者持續貢獻代碼，谷歌需要不斷篩選融合、解決更多沖突，導致維護成本越來越高。

因此，從商業決策上，閉門研發安卓操作系統，對谷歌而言或是合理的解決方案。除了減少成本，還能帶動收益，一些開發者可能會為了獲得最新進展轉向簽約GMS協議，這也會增加谷歌的收入。

最初安卓的開源策略，當然是為了占據市場份額，如今已經達到全球7成以上的比例。現在即使更封閉一些，短期內對安卓也造不成傷害，也不影響其份額。

谷歌安卓的一舉一動固然引起很大聲勢，因為非常多的全球用戶都在使用，大家都會關注到，但是目前看影響有限。也有人擔心，谷歌封閉開發后，開源行業就進入黯淡？那倒未必。

長期來看，正如iOS的閉源帶給谷歌安卓機會，谷歌安卓的封閉趨勢，也將給全球操作系統生態帶來新的機遇。

我們能看到開源多遠的過去，就能知道多久的將來。回顧安卓的發家史，安卓崛起的過程中也有很多公司做操作系統，但是谷歌都一一PK走競爭對手。

塞班、Windows Phone、BlackBerry OS都已經退出歷史舞臺；曾經Mozilla基金會在2010年推出過Firefox OS，同樣基于Linux內核，欲和Android OS直接競爭，但是被谷歌碾壓了，在2016年被正式棄用；2012年百度云OS推出，但是2015年暫停更新；2013年前后，阿里也曾發起操作系統YunOS，向安卓挑戰，但是并沒有成功，谷歌直接以專利和合作發難；三星推出的Tizen也希望和安卓、iOS競爭，但是也鎩羽而歸。

如果說開源是一片海洋，那谷歌堪稱“海賊王”，一路逐步變強。現在，大家可以在開源的海上世界遨游，但是海權掌握在谷歌手中。開源的精神也有很多種，包括低成本的學習、社區的繁榮、培養優秀開發者等，安卓同時頗為強勢，市場支配地位很明確。

一位軟件工程師甚至向記者比喻道，谷歌的安卓開源史，也是一部“開源霸權”歷史。通過開放源碼快速占領市場，再通過GMS服務實現商業閉環，當市占率到頂后，收緊控制權是壟斷紅利的自然延伸。

誠然，安卓代表的是一種秩序，但是新的秩序、新的開源精神正在構建中。尤其是面向AI和萬物互聯的時代，科技巨頭們正在創新操作系統。

華為發起的鴻蒙操作系統是新興的力量，騰訊、阿里等也有面向物聯網的操作系統，頭部科技廠商都有能力開發一款操作系統，只是生態體系建設還需要時間。但是大家指向的發展趨勢是相似的，跨終端交互、跨系統互通、一個軟件多端可裝的需求在不斷上升。

在移動時代安卓制霸，但是在下一個時代格局未定，加上中國是軟件應用大國，現在AI又帶來新的變量，大模型將為終端生態注入新的變革。中國廠商憑借終端生態優勢，或能重構操作系統競爭格局。

此外，開源和閉源像是兩股交錯的洋流，此起彼伏。移動時代閉源拿走了大部分利潤，AI時代開源力量正在迅猛崛起，每個時代都有著不同的際遇。當谷歌的“開源戰艦”收起風帆時，新時代的航海家們，正借助東風，駛向更開放的海域。